蒂勒曼和凯泽解读贝多芬交响曲·七 [A大调第七交响曲,作品第92号]
Novich 于 2013.04.22 15:46:12 | 源自:www.soomal.com | 版权:特约 | 平均/总评分:10.00/60
  • 数码多编者按:2011年Unitel发行了德国著名指挥家克里斯蒂安·蒂勒曼[Christian Thielemann]指挥维也纳爱乐乐团[Wiener Philharmoniker]演奏的贝多芬交响曲全集实况影碟。值得一提的是,这套影碟包括蒂勒曼和德国资深乐评人、作家约阿希姆·凯泽[Joachim Kaiser]的对话,针对贝多芬的每部交响曲,展开长达五十分钟的分析和探讨;两位嘉宾的分析全都针对音乐和诠释,并牵涉到了乐队训练和音乐史观念,对大家全面深入了解贝多芬交响曲有着十分积极的意义。来自上海的著名古典音乐节目制作人Novich花费大量精力,根据Unitel提供的对话文本进行了校改修订、整理出其中精华部分,为广大乐迷奉上《蒂勒曼和凯泽解读贝多芬交响曲》系列并授权数码多登载,在此表示感谢。

    • 译者注:和《第六“田园”交响曲》时常会遭到眉毛一扬的轻视表情不同,无数人都一致表示自己最爱的贝多芬交响曲就是《第七》!的确,有谁会不喜欢这部光辉灿烂、拥有着巨大能量、有点疯疯癫癫(还不至于越界)的交响曲呢?在蒂勒曼和凯泽的对话中,有几个论点值得注意:他们并不认为第七各乐章是真正的舞曲,在舞蹈式的节奏和旋律之间,必须把握平衡;蒂勒曼从乐队实践的角度出发,巧妙地试图解答第二乐章“慢乐章”为何标记为“小快板”;蒂勒曼少见地连续两次正面引用卡拉扬的范例(之前提到卡拉扬大多为反面例子),看来他从“带教恩师”那里的确获益匪浅。

    以下K为乐评人凯泽,T为指挥家蒂勒曼,括号中文字为Novich所加脚注:

    K:贝多芬的作品一般可分为三个时期:早期从作品1号到20号或是21号,也就是《第一号交响曲》;接下来就进入中期,所谓古典时期,从作品20号到100号;晚期作品从101号到135号或第136号。

    这个分法很粗略,并不完全准确。它漏掉了一个最有趣的转折点:贝多芬的古典风格发生过很大的转变。他的前两部交响曲以及《第三“英雄”交响曲》都极具开拓精神,然后进入更加严谨的古典风格——《小提琴协奏曲》、《第四号交响曲》,但在中期的尾巴上出现了这样一个阶段,着实让人费解:贝多芬突然变得非常抒情。

    晚期作品有着鲜明的复调特色,比如赋格的大量运用,在《第九交响曲》中可找到例子,让人感觉到沉重和艰深。他在写完《第九号交响曲》后,致力于弦乐四重奏,是他创作的最后时期。之后,他的创作结束了,与世长辞。

    《第七交响曲》有着创作中期的光辉性格,到达了可能性和表现性的边界。我把这部作品算在古典时期里,是因为在这里,巨大的能量得到了平衡,产生出一种和谐感。它有一个深邃的慢乐章,一个奔放的首乐章,一首光彩的终曲以及一首令人赞叹的谐谑曲,加在一起形成了一种新的组织,没有荒唐的成份,充满了严格的控制。单一的乐章,单一的能量,彼此相互支持、相互调和,创造出令人惊叹的效果。

    蒂勒曼先生,《第七交响曲》可能是很多乐迷和作曲家的最爱,因为作品本身聚集了巨大的能量。说实话,我有点羡慕那些还没听过这首作品的年轻人,他们还能经历初次接触这首作品的那种震撼。您的感觉也是如此吗?

    T:是的,“第七”有着不可抑制的能量和推动力,瓦格纳赞其为“舞蹈的顶峰”。但我们也要注意到,指挥或者欣赏这首曲子有个危险:您很容易让节奏带着走。如果赶得太快,就会变得不精确,甚至于单调不清晰。对我而言,这是充满节奏性的曲子,即使是小快板的慢乐章也极具节奏性,它比所有其他慢乐章都更具节奏性。

    K:但一定要强调的是,没有一个乐章是真正的舞曲。

    T:的确不是。

    K:六八拍的第一乐章并不像舞曲,虽然瓦格纳曾说过“舞蹈的顶峰”……

    T:您不能拘泥于字面意思。

    K:而第二乐章的这个节奏,在舒伯特那里被称为“死亡节奏”。

    T:人们以为纯粹的节奏会损害抒情性,但在“第七”中,我们学到其实并非如此。可以保持很长的旋律线条,同时无损于节奏的精准性。回想我当卡拉扬的助手的那个时期,最难忘的一点是他对于抒情性始终如一的坚持,这使得节奏有了意义。

    卡拉扬对我说:第一乐章的这个动机,节奏上一定要留心断奏和没有断奏之处。我还记得他哼唱给我听,并说这是您常听到的那种,而事实上相反,重音应该在第一个八分音符上,这实际上是一个长线条。您一定要找到那个平衡,跨越小节的长线条乐句和节奏之间的平衡。您可以让第一个音符持续久一点,这样就稍稍降低了速度,注意只是稍稍!

    风险在于,把《第七交响曲》指挥得如跑车一般快速,或者说太轻快。这样您就错了,这就是这部作品的潜在危险。您也许会想:“第七”不管如何演奏总会成功的。但我真无法想象一个效果不佳的“第七”演出,听起来一定很糟!

    K:《第七交响曲》技巧纯熟。贝多芬当时42岁,正处于创作的高峰。对于他的创作,尤其是这个第一乐章,您只能感到惊叹不已。

    T:我尤其惊叹于其音色上的精致,贝多芬在配器上比较倾向于深暗的音色。“第七”里下行的低音线条特别有意思,假如演奏时真的遵照乐谱的记法去拉,可能就会犯错误。当排练时,大提琴和低音提琴演奏得太响时,您必须告诉他们:请记住,这只是一个“强”。

    K:如果我们是听而不是读“第七”的首乐章,您注意到引子里这些纪念碑式的二分音符,以及沉思冥想的美妙氛围,然后就是主题了。当达到一种平衡后,音乐继续往下走,累积起一系列加强。

    第一乐章出色之处在于它层层推进的戏剧效果,这点比起奏鸣曲式第一和第二主题之间的对比,以及我们前面谈到的节奏安排都更加重要!贝多芬创造的推进,效果强烈,展开部更加惊人,而且出现在小调上。

    当再现部的推进到达时,蒂勒曼有个很棒的点子:在到达之前稍稍停顿一下。由此,他极有力地衬托出了最后的高潮,而之前部分也得到支撑。如果只是简单的主题展开,这种效果是不可能达到的。

  • T:审视第一乐章的整个脉络是很有趣的,如何安排并塑造这个休止,以此来突出高潮。您大概已经注意到,在发展部的高潮之后,要再向前推进是很难的。

    K:您先收一点点……

    T:几乎要离开稳定的速度一小会儿,再重新凝聚力量,并冲刺到曲终。必须成竹在胸,避免速度起来得太快,如果开始的拍子就很快,那最后的高潮就没有了。就像我之前提过的跑车的例子,一眨眼就过早到达了目的地,这样有什么美呢?

    “第七”的第一乐章是最重要的关键。相比于其他乐章,首乐章是整场演出的重点。正因为其无与伦比的能量,才成为衡量整个演出的标杆。

    您能在演出和排练之间的不同中,反复印证这个现象:在演出中可以把速度加得很快,注入肾上腺素,得到不同的化学反应。这是一个不错的策略。但在排练时,可不能把速度飙到极端,这样的话,晚上演出就会更快。反过来也一样,排练时放慢速度,晚上演奏时会更慢,乐队会变得更加自由,极端总会被放大。

    K:演出时总会变得太过火?

    T:晚上演出时存在着过犹不及的危险。这点贝多芬知道得很清楚,最明显的例子就是“第七”的第二乐章,它注明是“小快板”。这点总让指挥家犯难,因为在前后乐章的上下文里, “小快板”听起来过于欢快。无论如何,作品应该有一个整体的调子。其实,贝多芬想藉此向我们传达一个特定讯息——如果他写的是“行板”,乐队就会演奏得太慢。

    这个小快板节奏有其深刻之处。然而,再一次,它又让我感到困扰。在音符和附点之上有一条大连线,如果以我的方式唱出音乐,我会吸足一口气然后唱出,我不会在当中呼吸。可乐团的演奏会有所不同,气太短了,旋律线条就没有了。

    K:大连线就被破坏了。

    T:是这样。还有一点,我注意到当旋律进入时,并不只是延续通常古典乐派旋律的4小节或8小节,而是12或16小节。整个旋律线条一直延续到最后!我必须传达出这点。如果我在演奏中拖得太慢,我就会失去大线条;但如果太快,则得到的是一个舞蹈节奏。这种演奏是对音乐的不公正,因为这段音乐确实含有悲剧因素。

    K:我很喜欢第二乐章A大调的中部。您的演奏并没有去刻意突出那个藏在低音里的一个很弱的节奏,这点很多指挥都会加以强调的。

    T:是的,它就在那里,而且非常安静,但我感觉更重要的是这个抒情段。这里的大调具有和解作用。

    有些东西是站在指挥台上时即兴而得的,与维也纳爱乐这样富有经验的乐队合作,只需用眼神提示低音提琴就已足够,或是他们用眼神询问:效果要更突出一点吗?

    K:我想请教您一个问题——有一个地方,我感觉贝多芬有一点过头了——在这个美妙的“小快板”里有一小段赋格段。在这个片段,您的指挥听来阴森可怖。我真的想知道是为什么?

    T:我们可以先来考虑这个问题,一提和二提相对而坐会有什么样的效果?古典时期的作曲家已经发现了演奏的立体声效果,让声音来自不同的方向。小提琴的两个声部相对而坐,会使这两个声部的声音更独立。

    您已经注意到了这点,在这个赋格段落,如果您让他们演奏“极弱”,用手势较模糊的方式指挥,不给太多指示,那就会出现这种你所说的效果。但我倒不觉得这是阴森。这种指挥手法,在排练时我们称之为“间接式”的。

    我记得排练后,有位维也纳爱乐的团员告诉我一则卡拉扬指挥布鲁克纳“第五”的轶事。“布五”的末乐章引用了前面乐章的主题,在尾声的对位段落,每个声部都演奏同样的音型。所有所有乐手都试图在音乐上做得更丰富一些。此时,卡拉扬停了下来对乐手们说:现在每个人在尽全力演奏这个主题,可最终我们得到了什么?什么都没有!现在我们再简洁地演奏一遍吧。他要说的其实是不要在每一个小节上都做得太过。明白了这点,高水准的艺术才成为可能。

    回到贝七的这个乐章赋格段,我觉得作曲家插入完全不同情绪,很震撼,因为之后会产生更强大的反弹力,这是贝多芬的拿手好戏。小快板中显而易见的震撼是大家的共识,富特文格勒曾要求乐手把其中的困难段落清晰地演奏出来,乐团也演奏得很完美。但对我而言太直接了。

    K:但下面谐谑曲乐章就必须直接,它拒绝模糊,近乎极端。

    T:是的,这首曲子的倚音很难演奏。首先,速度一定要快,同时,每一个音都要非常清楚,而且要有断奏的效果。整部作品给人感觉是一下子来到了另一个世界。

    乐章中间是著名的三声中段,这是唯一一个我并不确定速度的段落。一般这个段落都会演奏得较慢。整段音乐像是电话录音一样不断重复着,简直让人疯狂!我自问,该怎样做?最终我决定,三声中段第一次出现时降低速度,这并不是很容易的,主要由木管来演奏这些段落。木管组就坐在我对面,如同您和我面对面直接交流。无论要多一点或少一点,我可以用手做一些细微的动作,让木管组每次演奏都不一样。大家都很有乐趣,这是演奏音乐最享受的一个方面。当乐手坐在您对面,吸收了您的全部指示,彼此做眼神的交流,您由此充分感受到诠释音乐的挑战性。

    K:我很赞同您对于那个不停反复的中部主题的评论。贝多芬在这里开了一个玩笑:三声中部出现两次,随后谐谑曲主题又来了,当中部第三次出现时,您觉得似乎又得听一遍了。但就在三小节后,中断!

    T:然后进入了小调。

    K:没错。“第七”前三个乐章拥有强大能量,立意超绝,手段出神入化。由此,贝多芬会感觉倒,最后一个狂热的末乐章,在写作上构成极大的挑战性。当这个终曲出版时,克拉拉舒曼的父亲维克就说:贝多芬疯了!

    T:问题是就算如今的乐团小提琴手也绝难把每个音符清楚地演奏出来。可以想象一下,当时乐团水准不高,这首曲子听起来会是什么模样。那些评论家说得没错,演奏这首曲子几乎不可能!

    K:我测量了您的速度,当贝多芬要求150时,您用了140,这已经非常快了。

    T:是的,恐怕不能再快了。我认为音乐应该是要这样——虽然一直在向前冲,但是您还是立足于此。可以去想象,片刻瞬间的宁静,然后又开始万马奔腾。如果您用节拍器测,速度其实没有变慢。这是一种特别的挑战,让观众相信速度慢下来了,但其实没有。在“渐快”时同样如此,不要去赶。所有人只需想象他们正往高潮点冲刺,有了这种感觉即可,你必须胸有成竹。

    K:有一个关于“第七”的论点——这部交响曲的纯粹性力量,基于如下事实——整部作品完全是最纯粹的音乐,没有标题性,没有葬礼,没有小溪,没有什么轶事趣闻。这就是纯器乐,纯粹的心灵表达。

    T:您说得对!同时,这也是积极向上的创作。也许“第七”成功之处在于,它即便在慢乐章(我们之前讨论过其节奏),也不会让人沉溺于悲悼,而是有点沉思性的,之后的谐谑曲则让我从出神的梦中醒来,我突然惊醒,虽然不会让我彻底忘记之前的小快板,但是至少是把情绪改变了。

    K:当然。

    T:我觉得,每首交响曲都各有精彩之处。“第四”开始时有点阴沉,速度不明确。而“第七”则完全清楚!您知道第一个和弦在哪里?

    K:A大调。

    T:一个明亮的调。A大调代表明亮和快乐,听起来像是在天上,在云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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