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前，在唱片店碰到谭盾的《乐队协奏曲》，其中的《三个音的交响诗》很有意思，该曲尽管仅长约12分钟，却呈现出恢宏的乐思与气派，令人产生必欲重听的念头。

NAXOS出品的谭盾指挥自己的管弦乐作品

《三个音的交响诗》涉及当代乐坛一段逸事。话说2012年某天，谭盾接到马德里皇家剧院的电话，问他会否接受作曲委约，作为礼物庆祝当代最杰出的男高音歌唱家多明戈70岁寿辰，作曲家二话不说就答应了。谭盾创作的歌剧《秦始皇》2006年12月进行世界首演，正是由多明戈担任主角。这首《三个音的交响诗》的创作灵感，亦源自多明戈名字中的Placido，念起来像La Si Do三个基本音，这又约略等同于文字中的ABC，在人类的许多文字中，代表了起源或根基之意，他决定以这三个音作为本曲的主题动机。

尽管是委约创作，谭盾没有虚应故事，他的思考和视野非常壮阔，从人与自然的关系，以及人类繁衍、成长、发展的故事，展开宏观的沉思，以管钟殷实浑厚的La Si Do，一下子就把听众拉回到人类文明的源头，充满邈远之思，其音乐之流显得内涵丰富，既有鸟语花香的野趣，也有风雨雷电的轰鸣，甚至能听到摇滚、嘻哈等当代潮流音乐的韵律，节奏明快，好像在你面前迅速展开人类文明演进的历史画卷，在十多分钟内即“图穷匕见”，以雄浑磅礴的旋律直击人心。这是个体生命的律动，也是人对大地母亲的深情顾盼与依恋，周而复始，回到初始之地，也回到未来。当中的音乐风格元素，既令笔者想起马勒的《第三交响曲》，是人对生命与大自然的礼赞；同时蕴含某种原始而质朴的力量，又分明带有斯特拉文斯基《春之祭》的回响，在蓝天旷野之间，历久不散。当晚演出所见，乐师们顺应音乐的要求，需全身心投入，手脚口并用，在演奏乐器之外，一时踏脚拍和，一时吟诵入乐，呈现强烈的戏剧性。如今聆听唱片，上述场面仿佛重现眼前。

作曲家-谭盾

本唱片共收录三首作品，尽管长短不一，却有不少共通点，都是委约创作，又带有浓厚的实验味道。谭盾尝试糅合不同的元素，且溯源于其渺远的音乐记忆，他自幼在湖南农村长大，伴随民间的祭祖仪式和社戏，当地的村民不时与乐手和巫师一起唱歌表演，他们的咏唱声往往与大自然的各种声音，例如水流声、树叶声混而为一。这些深层记忆成了谭盾的灵感之源，例如唱片中的第二首《乐团剧场》，是他在1990年接受英国BBC苏格兰交响乐团委约创作，本来有埙的独奏乐段（埙是源于我国古代一种用陶土烧制的吹奏乐器），现在变成了纯交响乐团版本。谭氏不讳言，作曲时对十二音音列和无调性音乐很感兴趣，却不愿受条条框框的规限，于是大量采纳了上述的民间音乐风格和韵律，他还以“Hei Zo Hei”三个音打上他的“声音标记”，它们没有确切的含义，却并非毫无意义，而是代表了作曲家本人的信念：音乐可以是任何的东西，包容了梦想、礼仪和人生。其音乐效果与其谓之无调性，不如视为泛调性，各种调性“和而不同”，充满悬念和惊喜。

至于第三首《乐队协奏曲》，创作于2012年，演变自谭盾接受柏林爱乐乐团委约创作的一首协奏曲。作曲家觉得，交响乐团一旦落在不同的作曲家手里，就会随人赋形，成为德彪西或巴托克等人的乐团。“什么是我的乐团？未来的乐团将是什么样子？”本曲便是他自问自答的结果。他的歌剧《马可·波罗》在1999年曾获得格莱美作曲大奖，此时他又联想到这歌剧，决定以泼墨写意式的交响诗，重现马可·波罗在地理、音乐和精神层面的历险。第一乐章“时空之光”，仿佛以光线之淡入淡出来描绘穿越时空的精神之旅。第二乐章“集市香味”，让听众好像置身于东方市集，各种辛辣味和浓烈的香水味扑鼻而来。第三乐章“沙漠拉伽”，又呈现另一番景致，拉伽本来是印度古乐的基本曲调之一。第四乐章“紫禁城”，作曲家希望借此想象和描绘当年马可·波罗登临紫禁城所见所闻的光线、色彩及声音。

聆赏音乐，其实是进行心灵的历险，尤其是聆听新作品，事前根本不可能知道沿途将会碰到什么风景奇遇，至于当代作品，可能还让人有点儿担心：万一碰上那种故弄玄虚的“伪术大作”，那便如何是好？可是，历险也有历险的好处，如果听众有幸碰到像谭盾在这张唱片里演绎的作品，将获得心灵的丰盛回报。本唱片成为英国《留声机》杂志乐评家之选，港乐的表现也获得高度评价：“乐团使出了浑身解数，将谭盾的实验性创作发挥得淋漓尽致，在上佳录音效果之下栩栩如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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