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艺术家王长存:他的电脑就像哆啦A梦的口袋
钱恋水 陈诗怀 于 2018.08.09 14:04:25 | 源自:澎湃新闻 | 版权:转载 | 平均/总评分:00.00/0

有一点要先澄清,电子音乐人王长存的新专辑《匿名者之歌》用的不是严格意义上的AI作曲。形象地说,王长存用可视化声音编程软件Max/MSP像搭积木一样地编写音乐,创作者是人而不是电脑。电脑是工具,而他更接近乐器演奏者的角色。

近几年热起来的AI作曲则是让电脑通过神经网络生成新的音乐,很大程度上仍只是模仿的艺术。

1981年生人的王长存,是可视化声音编程软件Max/MSP在中国大陆最早的使用者/推广者之一,亦参与最早的中文版Max/MSP教程校对。2003年全球首张全部收录华人声音艺术家的合集《中国声音前线》收录他的六首作品,此后他在比利时、美国的实验厂牌发行一系列声音艺术与实地录音作品,并在欧洲多国演出,身兼艺术家和程序员的双重身份。

  • 《匿名者之歌》是王长存花了一年多做出来的电子音乐专辑。它大于一张专辑的范畴,形成的体系王长存到现在也没有玩厌。在“电子羊”的巡演现场,王长存用一样的方法演绎非专辑内的曲子,“感觉好像打游戏打到附加关一样刺激”。

    没有编程基础的人,看一眼他电脑里的Max界面会晕掉。幸而王长存自己并不以眼花缭乱的创作手法为荣,他更希望别人把注意力放在音乐本身。要警惕,“常常标榜复杂的手法做出来,结果却不见得有意思”。

    学院派也好,实验流也罢,首先必须避免无聊。所以,先忽略复杂模块和奇妙曲线,听一听他做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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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匿名者之歌》展现的是音色和节奏之美。旋律的改变是附带发生的,“音色一变,自然会发生旋律的变化”。

    EDM(电子舞曲)是电子音乐里的重要门类,亦是最受欢迎的类别。但王长存做的不是EDM,他的音乐里没有大量可以跳舞的4/4拍。迎合身体律动,基本不用动脑的EDM“听多了人就傻掉了”。

    令王长存着迷的首先是音色。电脑换了固态硬盘之后,留给采样库的空间不够用了。于是他开始学习合成器的原理,继而迷上声音合成的方法。

    如何进入电子音乐的世界?他的建议是:如果你觉得电子音乐难懂,不妨先关注音色的变化,“音色就是音乐的变化本身。电子音乐有自己的审美体系,很多时候审美核心未必是旋律与和声,需要从声音的角度进入音乐本身。”

    电子音乐的妙处,在于这些前所未有的音色还不是寂然不动的,它会在实体空间和人脑的想象空间中不断运动。王长存想做的,是“创造从未听过的声音”,构建从未存在过的声音空间。

    制作电子音乐的软件有很多,他选择了乐高玩具般可以从零开始搭建的Max作为工具。“音乐和哲学很有关系,从工具的选择开始就产生了关系。”这几年他逐渐意识到,“音乐就是建立世界观的过程,不同的艺术门类间的确有通感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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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长存花名“小王老师”。“老师”之称名副其实,他曾多次在高校作客座讲课,曾用一个多月的时间教授不同渊源的电子音乐体系。

    “承袭自古典音乐的学院派和自成一体的实验电子乐各有不同的发展脉络。”他提到的法国具象音乐(Musique concrete)是其中的重要一支,强调从声音素材本身着手创造音乐。

    具象音乐的先驱皮埃尔·舍费尔(Pierre Schaeffer)对它的概括大致是:“不同于以往写在乐谱上,经由乐器发声才能变成音乐的方式,具象音乐是直接在听到的声音上面作曲,不再使用乐谱音符。听到的音乐就是想要的,若有问题则直接在声音上作调整。创作者理解这个声音的所有要素,这就是具象的含义。”

    声音和音乐之间存在边界吗?舍费尔提出四种听的阶段: 注意、感知、认知、理解。即,音乐除了是物理学上的能量波动传导外,还能在人的精神意识里产生“形象”“寓意”等一系列的反应。

    对电子音乐的槛外人来说,电子音乐只能产生当下的感觉。除了当时可能产生的脊背通电感,很难在事后记住具体的音色、旋律和节奏,更不用说产生“形象”“寓意”等更深层次的理解。

    它也几乎无法唤起人对具体事物的联想,顶多令人模糊地想起年代的色彩。但受过训练的耳朵确实能从音色和声音里听出更多的东西。

    王长存举了两个例子,一个是一支芬兰电子乐团体Pan Sonic,“节奏听起来就非常冷感”。另一位是挪威电子音乐人Biosphere,旋律简单,却也能让听者联想到音乐诞生的环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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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长存的创作方法,其实存在一个矛盾。他想要追求从未听过的音色,但Max只是一块白板,“你得知道自己想做什么,才能做出想要的东西。”

    《匿名者之歌》是怎么做出来的,方法得让他自己说。“音乐软件有一个时间线。做多了会大致知道四遍、八遍之后有什么变化。结合自己的习惯,选择音色和旋律的变化,再把这个过程用程序自动化出来,作为事先的规划。这样的话相当于把这一层变化分离出来让它自动做,我就可以做其它的事情。下一回再把音色的变化再次分离。一层层地控制叠加,最终形成复杂的音色和变化。”

    大部分的电子乐处理的是时间线的变化,相当于一轨一轨地制作出来。王长存做的实际上是配合程序的演奏,“希望回到富于变化的乐器演奏状态。”

    当这些程序一起跑的时候,音乐的大致框架可以预料,但有时细节会跳出意料之外,这也是最好玩的部分。王长存录下意料外的结果,在其中做挑选和剪辑,“因为里面大部分曲子是立体声录出来的,录音时等于混音就结束了,和live的过程一样,因此后期只做了最简单的剪辑和音量上的处理。”

    王长存的音乐现场,不一定会配合视觉。若有视觉出现,也不是机械地请VJ配合音乐做视效。“电子羊”的巡演中,他和画家肚肚的合作是一件audio-visual的视听作品,二人各自在现场创作,希望碰出火花而不是互相配合而已。

    电子音乐的现场,听觉和视觉能否达到1+1大于2的效果,抑或二者不幸产生互相削弱的影响,这是王长存长期思考的问题。

    他也试过在现场播放百度的网页,模拟上网界面,但更改页面的细节,形成奇异效果。这同样是一种拓展边界的过程,也可视作大众对“电子音乐人在现场收发邮件”的戏谑回应。

    怎么样的现场视效有加成效应,他亦在探索。但什么都不做或许也很不错。根据法国音乐人弗朗索瓦·拜勒的Musique Acousmatique(幻听音乐)理论,当人们尝试减弱视觉的主导的时候,听觉的敏感度会有极大的提升。

    如果音乐现场有足够多的声道,或许某一次的现场王长存就会把自己隐去,甚至切断现场的所有光源,让你体会“声音在空间自由移动”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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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匿名者之歌》是关于音色变化的一件作品,完全没有用到采样。

    但一度,王长存也对采样着迷过。2008年他出版了一张“即兴钢琴独奏”专辑《The Klone Concerts》,“母本”是他反复听过无数遍的Keith Jarrett科隆演奏会(1975),“有一天我发现用Max可以把MIDI的信号发给钢琴采样,编排得好可以像真的人在弹。”

    这种方法并不新鲜,但他还是用Max写了几个patch,效果“太滑稽了,有点像人演的,又有机械的成分”。

    专辑打着真人演奏的旗号出版后,纽约的一家电台播放了。普林斯顿大学分析了波形和频谱,得出“此非真人演奏”的结论。王长存挺高兴有人认真对待这张作品,亦指出欣赏此类作品的有效途径:“要在那个语境下去听,才会发现后面有邪恶的存在,是有人不怀好意地做了优美的东西。”

    “当时有个想法,是因为发现国内的实验音乐普遍比较躁。就在想,做实验音乐的朋友为何那么抗拒音符和乐器的音色出现? 反过来说,如果(实验音乐)出现音色和旋律,还有没有实验的空间?”

    王长存想要的并不是简单的打破常规,或是让实验音乐承载反抗俗常的重任。他始终保持一个真正游戏爱好者的本色,从早期把声音脱离语境作拼贴,到后来用Max制作各种工具(建立方法),看它能产出什么样的音乐,没有功利心的好奇始终是他创作的源动力。

    这种好奇经常能产生geek式的幽默感和诗意。他的电脑就像哆啦A梦的口袋,随手一掏就是好玩的程序。

    王长存也始终在改进自己编写patch的风格,这是他以前制作的一个处理声音缓存的程序的patch图,与《匿名者之歌》相比显得杂乱繁复了许多。

    他做过一个模拟蝉鸣的声音装置,让高纬度地区少见的蝉鸣出现在纽约一座雪后的大学。大庆人王长存在2005年来上海前从未听过这样巨大的蝉鸣。定居上海和杭州后,他兴奋地录了很多蝉鸣。“让蝉鸣出现在无论时间和地点都不可能的地方”,这个声音装置的初衷就是这么简单,效果却奇异。

    去年,他用Python做了一张100首曲子的专辑《iterator》,“曲子是用同一段程序执行 100 次后每次的不同输出结果,整个过程没有录音环节,程序运行后直接输出wav格式的声音文件。”

    同道中人自然能在其中找到“无限”之趣味,但有时王长存仍然需要就作品做一些解释,这就不太容易。

    为出于好玩而做的尝试寻找“为什么”的意义,多少打破了好玩的初衷。说到底,艺术不就是为了制造超凡日常的体验。

    附:如果你使用的是苹果macOS系统,还可以从王长存的个人网站上下载《匿名者之歌》软件版专辑,让匿名者之歌无重复、无止尽地进行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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