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终人不见,琴声犹在耳——大提琴大师罗斯特罗波维奇二三事
尹大为 于 2017.06.02 09:15:39 | 源自:微信公众号-音乐烩 | 版权:转载 | 平均/总评分:10.00/10

2017年是罗斯特罗波维奇诞辰90周年。他逝世于2007年4月27日,一晃10年了。

他是20世纪大提琴演奏家里“泰山北斗”式的人物。

一生留下几百个录音,蔚为大观,大起大落的个人经历更是颇富传奇色彩。其煌煌业绩自然不需要我再多嘴了,这里只提几件难以忘怀的小事。

记得有一年,罗斯特罗波维奇携小泽征尔来上海演出。

正式演出的前几天,他一直在上海音乐学院给学生上课。我不知从哪里得来的消息,也正好有空,便溜进上音礼堂旁听。

他个子不高,大脸宽肩,相当魁梧,如果按我们京剧行当来分的话,直接可以划入“花脸”。那时候应该也73岁了,身着一件大红的宽松衬衫,倒是极为精神。

以前看唱片封面,他一般都表情肃穆,凝眉沉思,错以为他是个不苟言笑的人。一见活人,才知道完全相反。

他大声说笑,语速极快,谈到艺术问题,眼神锐利,极有锋芒;面对学生,又慈眉善目,耐心极了。

有位学生,拉了某一段奏鸣曲。学生拉完,他开始讲解。要活泼,该这样该那样。翻译翻了一通,那位学生还是懵懵懂懂。他一见没反应,马上撩起袖子,手舞足蹈,演起了捕鱼人,好像真有一条活蹦乱跳的鱼在他眼前游来滑去,就是抓不住……全场哄堂大笑。那位学生也笑了,懂了。

他那次来,重头戏是和上音的学生乐队合演德沃夏克《大提琴协奏曲》。以前他们从没合作过,所以排练任务相当重。

离演出时间没几天了,我又一次去上音“蹭课”,正好他们在排练。

音乐史上所有著名的大提琴协奏曲,我个人最喜欢这首,平日在家里早已把各种名家版本听得滚瓜烂熟。这次正好演的是这首,我“老鼠跌进了米缸里”。

那天排练的是第一乐章,初次接触,咯咯愣愣是难免的。乐章的中间偏后有一段高潮部分,其中有一句是左手按弦,把位从上一路往下,边上乐队烘托,大有一泻千里之势。

排到此处,他翻来覆去几次叫停。只见他一会用嘴代琴,把这句旋律唱出来给学生听,边上的弦乐应该这样托。一会又单独提起弓、拉给学生看,应该这样这样。

学生们和他合了几次,还是囫囵吞枣,含混松垮。

他有点急了,停顿了一会,想了一想,又唱了一遍错误的拉法,像一个泄气的气球,又接着唱了一遍正确的拉法,虽然像是滑滑梯,但中间还有好几个“点”要提出来刻意强调,这样拉出来才有质感,乐队怎么托才能凸显作者的意图。

经他反复耐心演示,学生们再拉,“对了”。

这曲子他常拉,他毕生大概留下了近十个录音。我一开始听的就是他和卡拉扬合作的那个出名的版本。

前几天,心血来潮,又翻出来听了几遍,还把沙夫兰、卡萨尔斯、杜普蕾、斯塔克等人拉的同一个曲目的CD,也找出来对比了一下。

虽然我对老罗的唱片不是都喜欢,但这曲子,凭感觉,还是最最喜欢他和卡拉扬的这版。尤其是听过他亲自读解的那几句,真个是回肠荡气。

他把那种“独孤求败”的盖世英雄,百般挣扎拼搏之后艰难地爬到山顶,“会当凌绝顶,一览纵山小”,虽然沧桑、哀痛,然而依旧豪情万丈的感觉,表现得酣畅淋漓。

这种百转千回后还犹存的韧劲,似乎只有他的手下才有。

  • 几天后的正式演出,现在回想起来,印象倒不深了。但唯独对演出结束之后的加演记忆犹新。

    一曲终了,鲜花掌声褪去,乐队静静地坐在台上,只见老罗提着琴又走出来了,从容坐下。

    指挥小泽征尔也跟着出来,出乎意料,在指挥小平台一角的地上悄然侧身坐下,面对面静静地抬头看着老罗。

    老罗静默了近半分钟,只见他缓缓抬起弓,缓缓放到弦上,右手腕缓缓一提,声音缓缓溢出。苍凉,厚郁,原来是巴赫《无伴奏大提琴》第二乐章之四,“萨拉班德”。一首哀恸至极的曲子。

    全场观众像是突然被冰冻了一样,没有一点声音。

    好像全世界忽然只剩下了老罗和他的琴……当最后一个音缓缓拉完,小泽征尔和观众们像呆了似的,依旧屏息凝神一动不动。

    老罗又静默了十几秒,神色黯然,默默起身,提着琴,缓步走入侧台。

    小泽征尔也跟着他,默默下了台。

    观众似乎还没醒过来,依然沉浸在那种特殊的氛围之中……

    这是我听过的最好听的现场版“萨拉班德”。也是我听过的唯一一次没有掌声的演奏。屈指算来,已经是17年前的事了。

    再记两个听来的故事。

    当年萧斯塔科维奇被《真理报》批评,被剥夺莫斯科音乐学院教授资格的那段时刻,老萧心情灰暗。亲朋好友躲之唯恐不及。

    一天,他打电话给罗斯特罗波维奇(他写过好几部大提琴曲都是献给老罗的),老萧说:“快来,快点!”老罗来到他家,老萧面无表情,说了声:“坐!”老罗坐下。两人就这么默默坐着,一句话都没说。

    半小时过去了,老萧说:“谢谢,再见。”老罗默默起身,走了。

    又有一次。老罗去另一个城市演出。

    在后台,有人对他说:“有位教授非常喜欢您的演奏。只是他得了绝症,今天来不了现场了。”

    演出结束后,他二话没说,凭地址找到了那位教授的家,掏出琴就拉。又是一曲巴赫的《萨拉班德》。那位教授和家人还没缓过神来,他就匆匆告别而去……

    这两个故事,不知真假,但听着温暖。

    虽然听老罗拉琴已经过去了很多年,这《萨拉班德》,好像还在耳边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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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已经买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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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表于2017.06.06 18:50: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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