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游者的叹息
槎水客 于 2016.12.16 15:03:29 | 源自:深圳特区报 | 版权:转载 | 平均/总评分:00.00/0

2016年的下半年,注定会被写入诗歌史:10月,鲍勃·迪伦拿到诺贝尔奖,紧接着的11月,伦纳德·科恩就离开了我们。在如此短的时间里,这两位惺惺相惜的大师让许多诗歌爱好者们悲欣交集。

迪伦曾经说过:如果我必须当一分钟其他人,那个人很可能就是科恩;他还对科恩说过:对我来说,伦纳德,你就是第一,而我是零。迪伦对科恩的崇敬想来是发自肺腑的,两个人诗歌的多义性和神秘性高度近似,稍有不同的是,比起迪伦对现实的关注程度,科恩的诗歌更加纯粹,更加出世,或者说更加关注精神层面。茨威格在评价德国大诗人里尔克时曾说过:他的兴趣不在世上的事物,他的面孔转向那些从未被言说出来的真理。这句话完全可以献给科恩,因为无论是他的经历,还是他的作品,都表明科恩是一个关注精神世界远远多于现实世界的人,可以说,他跟里尔克一样是一个精神上的漫游者,《Suzanne》中的那一句“you want to travel blind”(“你想要漫游”)和《Traveling light》(“轻装上路”)的歌名正是他的夫子自道。

科恩成长于底层,在意外获得遗产后,他开始混迹于女人和毒品之中,同时游历四方:在美国乡村音乐发源地纳什维尔与天才而狂野的女歌手乔普林有过绯闻,在希腊与有夫之妇玛丽安娜同居,在南加州追随禅师杏山出家;33岁之前,以文学名动天下,33岁之后,以歌声颠倒众生。科恩的每一段经历,无论是纵情、吸毒、抑郁症,还是信教、修禅,抑或是写诗、吟唱,这些在普通人看来,都无异于一次次精神上的巅峰体验。科恩选择了一次次的精神冒险,只能说明他是个精神上的居无定所者,也是个精神上的欲求不满者,体现出真正的诗人的共同气质或者说共同悖论,一方面永远要寻找一个精神家园,另一方面也拒绝在任何精神家园一劳永逸地驻足停留。可以说,科恩的一生都是在离家,同时也都是在还乡。他吸毒贪色,却也保持信仰;他虔诚相信犹太教,却也痴迷流连于禅宗;对于这些看似不可共存的人生选择,他自由出入,毫无挂碍,真有“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的禅家风度。这当中,日本禅宗对于欲望勇敢面对甚至坦然接纳的潇洒态度或许是科恩用以调和他的欲望与超越性追求的最佳中介,这一点大概是理解科恩的一把钥匙,因为这决定了他漫游者的姿态,江户时代《一休故事》中对一休和尚的评价——“心动时则动心,不动时则不动心,诚如行云流水,清清洁洁非凡人也”也适用于法号自闲的和尚——科恩。

科恩的歌词真正是圣经话语式的,也是禅家机锋式的,声东击西,如同谜语,是启示性而非说理式的。或许科恩想告诉我们的是,精神世界的事情只能靠启示和顿悟来沟通,也只有一个谜才能抵达另一个谜。他的歌,可以尝试去理解他的歌词,也可以完全抛开歌词只把它当做一种氛围音乐,其味道并不稍减,依然足以令人微醺。他年轻时候的声音还称得上清亮,老来却敛尽一切锋芒,已不是成熟、深沉、沧桑等词可形容,直如黑洞一般,让人感觉谈论速度、方向和时间都已经没有意义。不夸张地说,听科恩所有的歌其实都是听同一首歌,都是在倾听一个漫游者的叹息,有轻轻的喟叹,也有深沉的感叹,更有如《Hallelujah》这样的精神圣叹。《Hallelujah》是科恩最重要的作品,引用了大卫王与属下妻子有染并因此遭上帝惩罚的故事,有人如此评论这首歌:Hallelujah,不应仅被狭义地理解为基督教徒对上帝的呼赞,而应视作人在心灵极度陶醉、幸福、痴狂与深陷的那一刻的 “精神圣叹”。当“the baffled king” 弹琴取悦扫罗王时,“hallelujah!”;当他的七魂六魄被美人与爱情俘虏时,“hallelujah!”;当爱终因其恶果受到惩罚时,“hallelujah!”。这种理解非常到位,实际上,这首歌集中反映了科恩对于爱情、欲望和超越的理解,日本禅宗对于欲望的顺应思想与《圣经》对于纵欲行为的严厉态度相互交织在一起,几乎令人难以抉择。后来,科恩写了一首小诗《老人的悲哀》,其中写道:“老人和蔼/年轻人愤怒/爱也许盲目/但欲望却不”,从中不难看出科恩的倾向。

科恩的文学造诣举世公认,这里只举一个小例子,或有助于国人窥豹一斑。在《You want it darker》中有这么一句:Magnified sanctified be thy holy name,vilified crucified in the human frame(“你的名字神圣光辉,血肉之躯却被折辱钉死”),这句话不仅言简意赅,短短两句就概括出耶稣道成肉身的历史,而且很有音律之美,只要反复读上几遍,就不难体会到中国对联式的对仗之美,其中蕴含的节奏感令人心醉。就像大翻译家许渊冲先生将杜甫的名句——“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翻译成“The boundless forest shed sits leaves shower by shower/The endless river rolls its waves hour after hour”一样,都称得上是音义双绝。

涅槃乐队的《Pennyroyal Tea》里有这样一句:“下辈子我要做Leonard Cohen,像他一样,永恒叹息。”科恩的叹息不仅是唱腔上的叹息,更是精神上的叹息,关于爱,关于欲望,关于超越和永恒。很少有人像科恩这样在精神之旅上走得这么远,而他从远方归来,带回了他的歌,也带回他的回答,一种禅味十足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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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三线城市有音乐厅的很少,而且著名乐团也不可能到这些城市来。
    发表于2010.04.13 23:28: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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