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德雷茨基:潜伏的好运与世事无常
贾晓伟 于 2016.05.23 18:55:46 | 源自:深圳特区报 | 版权:转载 | 平均/总评分:10.00/20

作为北京国际音乐节的常客,波兰作曲大师潘德雷茨基在2007年写了委约作品《第八交响曲》,又名“无常之歌”。他亲自指挥乐队演绎,也时常出现在其他大师曲目的音乐会上。白胡子,红通通的脸,微胖的身躯,是他的外在标志,表情则有东欧人严肃而温和的特征。乐迷可以轻易见到他正襟危坐在北京的观众席间,可见他太喜欢音乐厅了。无论指挥自己的作品,还是品鉴他人的表达,乐队、听众、指挥之间的互动完成了音乐之“在”的三位一体。而现场感的鲜活可以激发他。

与1996年英年早逝的另一位波兰文化名人——电影大师基耶斯洛夫斯基不同,潘德雷茨基被人称作专制时代的“特洛伊木马”,一个成功的潜伏者。说来不过是阴差阳错,他当年写的《8分37秒》在题目改成《广岛受难者的挽歌》后,受到官方肯定与支持,认为是声讨西方阵营的力作,尤其契合当时的意识形态。作品的推出,让作曲家在东西方都获得首肯,可见命运的骰子一掷尽是偶然。波兰居于东西方的中间地带,对于两边的压力的敏感是他人不可想象的。基耶斯洛夫斯基1981年拍过一部电影,名叫《机遇之歌》。“无常”,“机遇”,国家、种族与个人命运的黑色幽默,是卡夫卡、哈谢克与昆德拉等东欧作家最喜欢表达的内容。荒谬感有时来自地缘政治。

但不得罪自己的祖国,又让西方人喜欢,功成名就,财运滚滚,有时得罪的是自己人,为时贤看不惯。为推广自己的音乐失却了意识形态立场,让一些报刊子虚乌有地指责潘德雷茨基活得太好。但潘德雷茨基近于逆来顺受的脾气,不过是表面现象。他关注的是从现象世界里“超越”的部分,即抽象成音乐的构成。必须从其作品而非银行账户、住房与座驾去解读他。潘德雷茨基内心或灵魂的界面,指向的是宗教与受难。

作为20世纪宗教音乐作品扛鼎之作的《圣路加受难曲》,于1966年首演,为祝贺德国蒙斯特教堂落成700年而作。在“受难曲”这种曲式的要求下,如何写出带有现代感知的新意,又不失轮廓的伟大与庄严,是巨大挑战。巴赫的宗教作品作为难以逾越的标杆立在那里,一般作曲家都望而却步,不敢触及这一对整个世界与人类发言的题材。潘德雷茨基的高明之处,是在这部作品里表达阿伦特所说的“庸众的恶”:作为庸众的他们,出卖了人类的拯救者。他用不同的音块与织体,表现庸众的躁狂与污秽的声音,道听途说以及以讹传讹的存在,人性普遍的恶毒、阴森与黑暗。

关于群众的崛起,19世纪俄罗斯的作曲家穆索尔斯基最先在歌剧里予以表现。到20世纪,肖斯塔科维奇的许多作品也时常以戏谑与滑稽模仿的方式加以传达。潘德雷茨基的语汇、配器与前者相比更现代,也更国际化,人声部分并不使用波兰语而采用拉丁文,弦乐的构成重新配组,管乐用萨克斯,钢琴与管风琴对比着击打与轰鸣。一团团庸众的喧嚣声,接近卡夫卡所写的耗子民族的叽叽喳喳,无意义的舌头在空洞的口腔里打转。潘德雷茨基在作品里展现自己的精神能量与超常的能力,让人叹为观止。

也许,世界这几十年的艺术成就多有东欧人取得,得益于他们深谙存在的尴尬与不得不如此的绝望,原地徘徊的无意义,即卡夫卡所说的“踌躇”。这种国家与种族的状态如今是每个个体的体验,可见科技昌明与技术进步并不能改变存在的窘境,甚至让人性变得更为变态与残忍。潘德雷茨基的贡献是为“广岛”——当时最先进的核弹投掷而下唱起挽歌,为普通人的受难而呼告。

波兰这个国家宗教气氛浓厚,因为太多的苦难于此发生。潘德雷茨基是当年教宗保罗二世的朋友。保罗二世从波兰出发,成为教宗,写了许多动人的诗歌。对于灾难深重之地,唯一的回报就是艺术的大作品。潘德雷茨基今生的运气如何,于国家及个人都是一时的得失与外在的命运,作品质量才是他与时间对话的资本。文章千古事,世间多无常,潘德雷茨基的意义在于宗教几近式微与弱化的时代,依旧为世界带来了这种大作品的崭新式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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