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看来，第二季《中国好歌曲》中戴荃的《悟空》超越了以前所有关于《西游记》的歌曲，特别是那一句“不过是心有魔债”，更是发掘出了孙悟空身上的悲剧色彩，道前人所未道。而在第三季《中国好歌曲》中，山人乐队带来一首同样堪称神作的《上山下》，我觉得，这首歌也一举超越了之前所有关于《水浒传》的歌曲，包括刘欢唱的那首《大河向东流》。
《大河向东流》大气磅礴，血性十足，确实唱出了梁山英雄们的兄弟情和正义感，听来让人豪气干云，血脉贲张。这些表达在《上山下》里面同样有，《大河向东流》唱的是“生死之交一杯酒”和“路见不平一声吼”，《上山下》唱的则是“兄弟情万千，纵横不走两边”和“踏尽不平路，功名随云烟”，意思相近。可是，《上山下》做到的不仅如此，其画龙点睛的一句是：上山下山，上山是为了下山；下山上山，下山是为了上山。
《水浒传》中的英雄们，大部分出身中、底层，在上山入伙这件事上属于被逼无奈，真正像李逵、阮氏兄弟那样什么都想得开的主儿，毕竟是少数。他们常常下山，要么是劫富济贫，要么是自卫反击，要么是和朝廷完成某种政治交易，包括最后一次远征方腊。这一次次的下山，一方面是出于救民于水火的道德理想主义，另一方面也是在努力追求一种政治上的合法性。由此可见，不少梁山好汉们的内心也常常是处于一种纠结状态：上山，意味着“大碗喝酒，大块吃肉”，意味着自由，意味着替天行道、快意恩仇，但同时却不得不承受“合法性”的危机，也无法得到所谓主流价值观的承认；下山，意味着妥协和委曲求全，意味着束手束脚，意味着要看奸臣眼色，但下山带来的“好处”是可以在主流的体制内获得认可，有可能在完成个人理想的同时又不必承担造反的高风险，一言以蔽之，上山是激情，下山是宿命，其中的矛盾、挣扎和权衡不言自明。从这个层面来看山人乐队写的这一句歌词，就不得不佩服他们对于《水浒传》的深刻理解以及对于梁山英雄们的悲剧所抱持的“同情之理解”。
从更广的意义上来看，山人的这句歌词也是饱含哲理甚至禅理的，与其意相近的诗句非常多，兹举数例。比如，从前的戏台经常悬挂的一副对联是：做戏何如看戏乐，下场更比上场难；南宋有人写诗评当朝宰相贾似道云：收拾乾坤一担担，上肩容易下肩难；钱泳《游山诗》云：踏遍高山复大林，不知回首夕阳沉。下山即是来时路，枉费夤缘一片心；还有古往今来不绝如缕的关于“出世”与“入世”的种种讨论。如此种种，都与《上山下》意思相近，大体上都道出了人在激情和宿命之间徘徊的心境：开始时凭激情而行动，接着又不得不在各种外界或内心的压力下屈从于宿命，后来又不甘于宿命的安排，再次走上激情反抗的老路，如此循环。在这当中，真正体现出一种悲剧精神，那就是在强大的“宿命”面前，人虽然渺小无比，却总是可以不顾一切地奋起反抗，哪怕付出生命的代价，而人的意义尽在于斯。
《上山下》体现出山人乐队一贯的民族味道和市井气息，也符合梁山英雄们的小人物本色，中间穿插的百家姓RAP，让人仿佛看到那一个个挣扎在命运漩涡中的各色人物的鲜活面孔，令人内心一热。非常巧合的是，“山人”这个名字与梁山好汉这一称谓不谋而合，让人觉得这首歌冥冥之中就应该由他们来完成，这就更让人欣慰乃至感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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