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盖蒂:宇宙维度与唯音主义
贾晓伟 于 2015.08.30 15:19:11 | 源自:深圳特区报 | 版权:转载 | 平均/总评分:10.00/40

美国电影大师库布里克的作品《2001:太空漫游》,让1956年从匈牙利抵达西方的作曲家利盖蒂的名字开始为世界所知。他的管弦乐曲《大气》,在影片里被库布里克用来与施特劳斯的乐曲并置:一个是宇宙空间里黑暗的嘘嘘声,一个是华丽而温暖的音乐构成。当地球向宇宙滑去时,利盖蒂的音乐类似天文学的那个黑洞;而施特劳斯的乐曲响起,冰冷的地球慢慢复苏,明亮,仿佛失忆后记忆得以恢复。

库布里克这种并置,不知是否在比较现代世界与古典世界在当代人心中的真正意味是什么。当我们不再以牛顿力学来解释物理与太空,而是在爱因斯坦与玻尔的学说里审视人与世界时,利盖蒂的音乐与施特劳斯的音乐就是爱因斯坦与牛顿的区别。现代主义的核心指向乃宇宙之维,不再以大地上那只落向牛顿的光亮苹果为描述对象。那是一个无光、无情、冷漠的太空世界,声音构成是物理的,也是相对的,即所谓不带感情的唯音主义。

利盖蒂1923年生,2006年去世,是自巴托克之后匈牙利最有名的作曲家。两人都是流亡者,巴托克去了美国,利盖蒂主要在德国居住。我最初从库布里克这部电影里听到利盖蒂的作品时,感到了黑暗与死亡的主题,仿佛是大地上的亡灵在宇宙里天葬。后来查资料,得知他1961年写的《大气》果真是纪念一位亡友。乐曲里的滑弦,灰与黑的音块,冷森与绝望,微型的复调弥漫其间。有人说长期听《大气》会让人疯掉,那种嘘嘘声像黑纤维一样缠人,解构我们既有的对世界的理解。

  • 也许以画面的视觉主导、听觉为辅,才可以接受《大气》。现代主义音乐的特征,是不再以调性主导的声音作为审美对象,探索声音构造的多种可能性。古典主义的调性是一种确定性,现代主义的无调性则是不确定性,二者间的张力之下,绷紧了当下这个我们深感矛盾与悖论的世界。乐评家通常对利盖蒂作品的评价是“别出心裁”与“令人神往”,其实在承认他唯音主义的作品难以评价。

    从相对论问世起,世界进入了宇宙神秘主义或者说空间神秘主义的时代。西方古典音乐是大气层内的声音构成,而利盖蒂现代主义的《大气》,则属于“大气层外的声音”,充满“非人”与“骇人”的听觉效果。从勋伯格创立十二音体系开始,古典主义就开始被质疑,到二十世纪下半叶,作曲家们创作时“不再古典”已成为共识。利盖蒂的音乐在其他先锋作曲家里还算听觉上不太令人难受的。但听觉作为比视觉更娇贵的感官,可以接受与喜爱的范围十分有限。构造的和谐,是接受的根本,也就是说,声音的不确定性必须涵盖在确定性里面。

    现代主义的一大贡献是打开了事物的边界,释放了“自由”。与此相关的问题是,人究竟是“大地的生物”还是“宇宙间的生物”的讨论。这个困境对认识音乐尤为关键。出生于匈牙利的美国乐评家朗格写道:“现代音乐的问题不是一个采用不和谐音、古怪的旋律或奇特的音响的问题,而是一个哲学问题,是一个新的人生观的问题。”

    朗格所谓的人生观,即在说古典主义音乐属于西方人文主义的产物,而现代主义则是人文主义的破产与终结。古典音乐象征茨威格言说的“昨日的世界”,而现代世界则是贝克特所谓的“看不清道不明”,福柯预言的“人的死亡”。我听利盖蒂以及其他现代主义作品,总能觉出一个魔影——他们表达了一种四分五裂的可能,十分新颖,独一无二,但没有营养,没有安慰,更无希望。重要的是,我们在此失落了古典音乐的建筑形式,那座无可替代的教堂构造。它原本矗立在大地的中心,无可替代。

    现代主义到了美国作曲家格拉斯那里开始重拾巴赫的“序列主义”。尽管巴赫被简化了,但可以听下去,而不是折磨与上刑。听音乐,不再是“锯耳鼓”或“揪耳朵”的实验。我听利盖蒂感不到亲切,甚至觉得冷酷与陌生。

    库布里克的那艘漫游太空的船,最终一无所获,间接承认了人只可能是大气层下的生物。而现代主义音乐的出路,就在于对“人”如何确认。它,是撬动一切的支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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