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索尔斯基:预言者的意义
贾晓伟 于 2015.04.04 19:05:53 | 源自:深圳特区报 | 版权:转载 | 平均/总评分:10.00/40

穆索尔斯基是中国乐迷既熟悉又陌生的名字。说到熟悉,在于他是19世纪对抗柴可夫斯基创作理念的“强力集团”的中心人物,也是其成就最高者。列宾为他绘制的著名肖像,让人耳熟能详的《跳蚤之歌》,都成为这个互联网时代认识他的符号。但穆索尔斯基音乐的深刻内涵从来没得到真正认识,其中的原因一言难尽。他是一个粗糙的作曲者,由于不精通配器以及乐理,留下的手稿都经过了重新的整理与编写,可谓再创造。但此番创造也有不少争议。比如,里姆斯基·科萨科夫与拉威尔对他的重要作品进行了重新配器,让其面目一新,可专家们认为这是为穆索尔斯基做了不恰当的整容术,更改了作品的原始内核。

  • 所谓“强力集团”,是以俄罗斯音乐遗产为出发点的一群志同道合者,有激情,有思想,但是音乐素养十分匮乏,弹琴和作曲全凭天性,不遵守章法。正像他们指责柴可夫斯基的作曲媚俗西方一样,他们自我认定的俄罗斯特性今天看来有不少瑕疵与欠缺。比如“强力集团”一直认为巴拉基列夫是他们的教父,技术样板。但巴拉基列夫除了是钢琴高手外,对作曲的基本常识的掌握十分幼稚。跟随这么一个所谓的指导者,去进行需要精密数学与几何学的作曲工作,只可能中途翻船。

    穆索尔斯基算是“强力集团”里思想最深刻的人,写下的曲目《荒山之夜》、《图画展览会》以及歌剧《鲍里斯·戈多诺夫》,是19世纪俄罗斯音乐文化经典中的经典。他的音乐没有柴可夫斯基那种唯情与唯美,却尽是先知般的警醒与预言。比如《荒山之夜》,可谓是斯特拉文斯基《春之祭》的先声。在这部作品里,穆索尔斯基描述了一个撒旦降临人世,群魔在地狱里狂舞的世界。他的《鲍里斯·戈多诺夫》,取材于诗人普希金的作品,描写了一个杀了即位者的篡位者,忧心忡忡面对大众与自己罪行的内在煎熬心理。

    穆索尔斯基在音乐会上最受欢迎的作品是《图画展览会》。此曲版本多样,有钢琴版、弦乐版、大提琴版等。这是他为纪念亡友而作的曲子。一位画家友人请他去看自己的画展,后来突然死亡在穆氏身边。也许是死亡的激发,穆氏写就了它。我个人十分喜欢《图画展览会》,尤其热爱贯穿全曲的“漫步”乐章。很多乐评家解读此段时,都将其理解为穆氏在画廊里踱步的情景,但并不这么简单。这个在乐曲开头并几次用来串联的乐章是一出预言,像一个先知忽然回首世界,内心听到了鸣响的钟声。这既是亡友给他的暗示,也让他从其间明白了一个上帝退场,魔鬼世界的降临。这个乐章严肃而大气,是20世纪现代主义音乐登场的序曲。

    钢琴家乌戈尔斯基出生在西伯利亚,1990年代移居西欧。他有一手好琴艺,对音乐会上钢琴的优劣从不挑选,只愿尽情表达自我。新世纪初,他曾来到北京保利剧院弹奏过,琴声惊艳,技术的滴水不漏让乐迷感慨不已。他一直是我心仪的钢琴家之一。1992年他为DGG公司录制了《图画展览会》的钢琴版。这张唱片除了穆氏的这部作品外,还有斯特拉文斯基的曲目。乌戈尔斯基之所以这么安排,是在暗示穆氏是斯氏的精神导师,斯氏的一切是对穆氏的发展与变异。但我不满意乌戈尔斯基在这张唱片里的表达。他把“漫步”乐章弹得过于平和,去掉了穆氏那种旷野呼告的严峻性。他打造了一个精致的穆索尔斯基,但作曲家生前反对的,正是柴可夫斯基让西欧人喜欢的那种精致。当乌氏把穆氏弹得好听时,他把一个先知的压迫性语言变成了平庸的布道。

    国内乐迷喜欢浪漫主义的如泣如诉,不愿在耳畔布满警告者的钟声。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我们听古典音乐太爱享乐的一级,不喜欢受苦受难的成分。在“娱乐至死”的时代,也许我们要听的正是更有严峻意味的声音。敲响警钟不会让人愉快,但比廉价的娱乐有意义。穆索尔斯基在19世纪为整个人类敲响的预警钟声,今天仍在回响,因为它为大地上的每个人而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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