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离开家乡，去另一个城市展开新的生活。也许一切都很好，乡愁却突然袭来。有时候需要受到一些因素的触发，有时候什么也不需要，你想家了。
“念故乡，念故乡，故乡真可爱。天甚清，风甚凉，乡愁阵阵来。故乡人，今如何，常念念不忘。在他乡，一孤客，寂寞又凄凉。我愿意，回故乡，重返回家园。众亲友，聚一堂，同享从前乐，同享从前乐。”
在初中音乐课上认真听讲的人们应该都会对这段歌词有印象。填词者据传为弘一法师李叔同，歌曲旋律则出自捷克作曲家安东·德沃夏克的第九交响曲第二乐章。现在回想起来，我们国家基础教育领域对于西方古典音乐的开蒙也算做得不错了，比如上回专栏中提到的舒伯特的《鳟鱼》，好像还包括贝多芬的《月光》奏鸣曲等作品。不知道现在的中小学音乐课教些什么，教材有没有变化。
《念故乡》的歌词对每一个羁旅者构成直接的心灵冲击，但乐曲本身才是真正的情感引擎。1892年，51岁的德沃夏克受邀赴美国担任纽约音乐学院的院长兼教授，历时三年。在此期间，他写下了包括第九交响曲（又名《自新大陆交响曲》或《新世界交响曲》）在内的多部重要作品。我想德沃夏克一定是个乡土情结浓厚的人，这才去了多长时间啊，就想念爷爷泡的茶、妈妈做的饭啦？换作别的谁，说不定早就一猛子扎进北美大陆的花花世界了。
这个著名的广板乐章传达出的寂寥和惆怅，不可能源自任何虚构的意念。德沃夏克将他诚挚而浓郁的情感倾注其间，并理所当然地在全世界人们心中引发共鸣。其实，整部交响曲处处都是情感的洪流，当我们穿过第二乐章那低回的忧思，来到第三和第四乐章的时候，我们感受到作曲家的振奋和昂扬。波西米亚辽阔茂密的森林仿佛就在眼前，伴随着欢腾的旋律和健朗的脉搏，一种“谁不说俺家乡好”的自豪油然而生，远方游子的思乡病终于宣告治愈。
由于太过流行，《自新大陆交响曲》有时反而会受到偏见。诚然，像这一类大家耳熟能详且又主题鲜明的作品，听多了确实容易腻味，不过只要离开一段时间，《自新大陆交响曲》还是能够带来美好的欣赏体验。毕竟，对于音乐的独特思索和深层感悟也并非每时每刻都需要恪守的律令。
也许是基于地缘及文化上的接近，几位活跃于1950－1970年代的匈牙利裔指挥大师在德沃夏克交响曲上取得了杰出的成就。伊斯特万·克尔特斯指挥伦敦交响乐团留下了乐坛交口称赞的德沃夏克交响曲全集，其中第八和第九交响曲也被合起来作为单张唱片发行。费伦茨·弗里恰伊率柏林爱乐乐团录制的《自新大陆交响曲》则成为我心目中这一作品的桂冠版本，他赋予这首曲子巨大的张力，使之呈现出宽广的格局和丰富的变化，同时又不忘精心打磨所有的细节。弗里恰伊的广板乐章每每令我心潮翻滚，其中英国管的表现直臻化境。乔治·塞尔指挥亲兵克利夫兰交响乐团的《自新大陆交响曲》干脆利落，一如他惯常的风格，不过相比之下我倒是更喜欢他棒下的第八交响曲。如果你热衷于爆棚的效果，那么，去听安塔尔·多拉蒂的唱片总是不会错的。
捷克指挥家当然没有理由在德沃夏克争夺战中失分太多。虽然纽曼的版本明显气力不济，但库贝利克指挥柏林爱乐乐团的《自新大陆交响曲》录音还是可以与匈牙利兵团一较高下。而在我看来，真正为捷克人扳回颜面的是卡雷尔·安切尔，我2009年去捷克的时候，曾经在布拉格广场近旁的一家音像店里购得安切尔1961年指挥捷克爱乐乐团的《自新大陆交响曲》唱片，这个版本对于乡愁的描画令我耳目一新，散淡而不散漫，幽远而不幽怨，几乎具有中国水墨画的神韵。
与安切尔版对比最强烈的，恐怕要属伯恩斯坦1986年指挥以色列爱乐乐团的录音了。那叫一个愁肠百结啊，简直有一种让生命终结的意思。广板乐章通常的演奏时间差不多12分钟左右，他竟花了18分钟有余！是的，伯恩斯坦多给我们6分钟的时间用来擤鼻涕擦眼泪，他希望我们理解犹太民族与生俱来的漂泊感，那种强加掩饰却又时常悄悄暗涌的辛酸。
德沃夏克一生从未试图淡化其音乐中的民族气息，他深沉地爱着这片土地。与《自新大陆交响曲》一样，他的另一部杰作《B小调大提琴协奏曲》也是乡愁作用下的产物，我打算以后再找机会专门写一写。而在其他一些广为传唱的德沃夏克作品中，还包括一首经常被改编为小提琴曲的歌曲，名叫《妈妈教我的歌》。它解释了为什么德沃夏克是捷克人民的好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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