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体现中美两国民间文化交流，作为“费城交响乐团首次访华40周年”的特别献礼，今年由唐纳德·鲁尼克斯执棒，率“费交”来华巡回演出。6月1日，费交与上海城市交响乐团联手，华彦钧的《二泉映月》（吴祖强改编的弦乐合奏）被安排在下半场热身。6月2日晚费交在东艺献演，返场加演弦乐合奏《二泉映月》。整曲5分30秒，只听“一提”轻柔、舒缓，“大提”温暖、灿然，大有“舟遥遥以轻飏，风飘飘以吹衣”的良辰美景，赏心悦目之感，让我大为惊讶。须知费交已与中国音乐家在6月1日共同演奏了《二泉映月》的呀！见媒体有爱乐者对此曲的评论却是“如泣如诉，回肠荡气”，莫非我感觉有误？次日，见有专业人士的乐评见于《文汇报》，对费交的《二泉映月》很宛转、含蓄地不予认可。为了较真，我又反复听了早年由陈佐煌指挥中央乐团（首席是刘云志）演奏的的弦乐合奏《二泉映月》，9分30秒，与前者大相径庭，可说是精妙绝伦！尽管这证实了我的判断，但我的心情反而更加沉重。

回溯早年关于给此曲命名“二泉映月”之得失的争论，在这个曲名下,确实极可能产生演绎风格及欣赏趣味的多样性。而国人又常不以音乐为文化，不仅在茶室放送的背景音乐中可以听到民乐版的《二泉映月》——也许店主是取其之幽雅、委婉？在环境与此反差极大的墓园，也能听到二胡独奏的《二泉映月》——是播放者感悟其之悲切、伤怀？凡此种种，不一而足。每逢其时，我心里总有受到伤害的感觉，为《二泉映月》被贬低、曲解而忿忿不平。使演奏者忠于原作,永远是后人——尤其是专业音乐人士——的职责。

阿炳塑像与留影

我认为极有必要回顾一段历史。1973年，由于尤金·奥曼迪率费城交响乐团来华，才使中央乐团获得演奏贝多芬的《第五交响曲》和华彦钧（吴祖强版）的《二泉映月》的机会。奥曼迪在参加中央乐团排练时，对《二泉映月》表达了敬佩，还要求得到一份乐谱的拷贝，但被李德伦婉拒。到了1974年春天，奥曼迪又致函李德伦，告知费交希望在费城、华盛顿和巴尔的摩的音乐会上演奏《二泉映月》，并询问这个作品的创作背景信息。在当时政治运动如火如荼的情势中，李德伦不得不向江青征询，但未被许可，李不得不告知奥曼迪，不能演奏这个作品，要不然会“伤害中美人民的友谊”。奥曼迪只得放弃了这个作品。直到1976年秋，“文革”结束，李德伦再致信奥曼迪，告知其可以演奏《二泉映月》了，然而，却再未能得到奥曼迪的回复。在李德伦的晚年，他依然为因给他敬仰的大师发出那封不友好的信而心怀歉意。我在此提起往事，是为了佐证《二泉映月》的创作背景和内涵是何等非同寻常，它的创作背景、演奏与否，要由最高层领导来批准，且涉及到国家间的政治关系。它以极深厚的文化底蕴在中国音乐史上留下了绝无仅有的、赢得“小泽征尔含泪一跪”。但2013年来沪的费交，却留下了吴祖强改编的弦乐合奏《二泉映月》的“名团2013优美版”。而与费交交流、热身过的中国音乐家，竟浑然没感觉，莫非表达有难言之隐？国人之责难免！

俄罗斯作曲家柴科夫斯基逝世之年，恰是我国杰出的音乐家华彦钧诞生之年。与《二泉映月》意境类似的令托尔斯泰落泪的《如歌的行板》，历时更久远，走遍世界，始终得到尊重，这是其文化使然。而我们对华彦钧的推崇，还停留在一个爱国的流浪艺人——民间音乐家的故事里，没认真当作文化密码进行研究和介绍。国人实在愧对华彦钧！

华彦钧是由时代风雨和江南水土养育的。他生于1893年8月17日，自幼长期生活、执业于道观，其思维、心声有浓厚的道家色彩。华的人生经历复杂、曲折，他的作品还受江南戏曲和民间音乐的影响，《二泉映月》就有《无锡景》的元素。《二泉映月》是华的啼血之作，凝聚了他的毕生情感，且伴随着生命历程，倾其心血不断琢磨，方成为现代中国得到世界公认的精品、杰作。这首不满十分钟的乐曲，切忌当做小品来对待。恰恰因它短，“道可道，非常道”，反而成为承载着中国文化的精深的、难以把握和演奏的一首中国音乐作品。“华彦钧——吴祖强——陈佐煌”的弦乐合奏《二泉映月》更加出彩，段落的衔接，乐句的过渡，高低声部的谐合、对比，音量、力度的控制，旋律线的进行与拨弦衬托，装饰音、抹音的奏法、处理，几乎无懈可击，体现了特有的中国风韵，把华的复杂情感解释得淋漓尽致。也许，外国的顶级乐团也只能望其项背。

“瞎子阿炳”，曾是60多年前华彦钧面对苦难而无奈、怨愤中的自嘲、反讽，理应成为历史的一页翻过去了。我们再对华彦钧如此称呼，无异于轻蔑、亵渎。华彦钧诞生120周年之时，似乎纪念他的声音不响。中秋刚去，皓月又照无眠。听不尽“华彦钧——吴祖强——陈佐煌的弦乐合奏《二泉映月》”；缓缓乐音，聆听而为之动容；绵绵情思，默念便悟知有愧！愧对乐魂，愧对华彦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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