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新生代歌手里,王若琳以独树一帜的纯正爵士风而显得异常可贵。这是一个风格大于内容的歌手:不管她唱的是什么主题,我们总是很容易就被她歌中慵懒而颓废的味道打动。当然,这里所说的颓废,跟思想消极或精神萎靡绝无半点关系,而是美学意义上的一个范畴,其含义如十九世纪法国作家戈蒂耶所说的那样,乃是“一种精细复杂的风格,充满着细微变化和研究探索”,并“奋力呈现思想中不可表现、形式轮廓中模糊而难以把握的东西”。
《迷宫》正是王若琳慵懒、颓废曲风的代表作(虽然说她的歌风格大于内容,但《迷宫》却做到了风格和内容的高度融合):一个女孩悠悠地唱着对爱情的向往,她看重的不是通常意义上的爱情的甜蜜或忧伤,而是爱情的神秘、不确定以及由此带来的惊喜。王若琳用在迷宫中散步的方式来演绎这首歌:她并不急着找到出口,而是“无所谓慢慢来”,走到哪算哪。这种类型的歌曲如同秋日午后与朋友进行的一场没有主题的谈话,没有目的,不求意义,随意之极,更不会鼓励听者去得出明确然而简单、表面的结论,比如说让人相信或不相信爱情——如果有,那也只是表层的,倘若只听到这些,那是忽略了她歌曲最精华的地方。
在我看来,王若琳声音魔法最奇妙的地方恰是它“无目的”的目的,是这种颓废之美和无用之用。她的声音常常能够超越歌词所描写的具体情境,进而表现出一种复杂暧昧的心境,并最终呈现给听众一个“自我的迷宫”。而实际上,这种不确定和未知性才是真实的人性:微妙,善变,无理性,犹豫不决,模棱两可,不知下一秒会发生什么。
正是在这个意义上,王若琳被称为中国的小野丽莎或诺拉琼斯。她们的歌中,从来没有任何大事件,从不指向任何大道理,从无郑重其事的刻板面孔,都是优哉游哉地唱着琐碎的小事或转瞬即逝的场景,并在一种类似于三言两语闲谈的风格化演绎中,体现出对这种小事或场景的玩味和欣赏。这种“颓废”的腔调以一种看起来消极反叛的方式获得了个体的精神自由,也在躲避崇高中达至自娱自乐的快感,于是,颓废不仅成为返回自我的方式(平时隐藏起来的真实的自我只有在颓废这种自然、放松的状态下才会凸显出来),也成为目的本身,成为一种纯粹的美。
王若琳的风格是如此特别,以至于她可以非常轻松地改编一些经典老歌并赋予其以新的味道。《一生守候》在陈淑桦的演唱中,哀怨、清冷且略带苦涩,但经过王若琳的重新表达,竟透出暖意和自怜,甚至有一丝自恋——她的目光总是这样很自然地从外部世界和他人返回到自身。王若琳说自己很欣赏那种“自我嘲讽的幽默”,其实,自嘲和颓废地沉沦在自我的迷宫中本质上并无区别,都是一种自得其乐,或者说都是在成就一种孤独者的窃喜。
如苏雪林所说,颓废的心境一般只有中年人才有,因为“到了这样的年龄,什么都经历过了,什么都尝过了,什么都看透了。现实呢?满足了。希望呢?大半渺茫了。”而王若琳竟能在这样的年龄较为精准地把握住这种心境的微妙,诚为乐坛幸事,也让歌迷对她有了更多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