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族的,就让它是民族的吧
张佳林 于 2013.06.07 09:54:45 | 源自:蝉雏的花雾居 | 版权:转载 | 平均/总评分:10.00/50

上周末在呼和浩特演出,在饭局上听到一位当地蒙古族女歌唱家的即兴演唱,大为震撼。过去听长调,以男声为多,女声也有,印象中声音非常质朴,“本嗓”“真声”为主。而这位名叫巴德玛的歌唱家,她演唱的一首宗教歌曲和一首情歌,即便用最严格的“美声唱法”规范来衡量,在音色的统一、元音的纯正与连贯、高音区声音的通畅、光泽等等方面,也堪称一流,丝毫没有“原始”“土”的感觉。我向她请教如此“科学”的演唱方法是在哪里学习的?她说:“我妈妈、爸爸就是这么唱歌,我从小就听他们唱歌,所以我也这么唱歌。”我问她为什么她的唱法和我过去听到的蒙古族歌唱家有些不一样?她告诉我蒙古很大,各个地区的唱法都可能有所不同,而她出生、成长的地方,女人就是这么唱歌的。

由此我联想到,无论什么品种的“民族艺术”,如果是“原装”的“真货”,其实都是从家庭熏陶而来,俗称“娘胎里带的”:从小看着父母和家人唱歌,想不会都难,这才是真正的“民族艺术”。 所谓“民族文化特色”,其实是由同一地区,或同一血统与宗教信仰的一个个家庭,其生活与审美的共性组成的。一个孩子爱吃什么、说什么语言、怎么唱歌、会什么乐器,是和他的民族与所在地域密切相关的,但最直接决定他这些的,还是孕育、抚养他的家庭。尽管在日后的学校教育、社会交往等等社会化过程中仍然可能会“改造”一个人,但家庭早期教育留在一个人“血液”中的“基因”,永远都不会消失,而且会在其最本真、放松的状态下充分的显现出来。 因此以最严格的标准要求,如果“血液”中没有民族和家庭的“基因”,纯正的“民族艺术”是很难在成年后用“学习”“研究”的方式深入掌握每一个细节的。巴德玛高音区的音色与演唱状态其实正是音乐学院中花腔女高音追求的技术,但是这在她家乡的蒙古语歌曲中是很“自然”的状态,她没有“研究”和刻意“学习”就会了。但是如果让她用同样的方法唱意大利作曲家唐尼采蒂、贝里尼的作品,她就未必能够立即把这些技巧运用的如此自如了,因为这些作品不是她“血液”里的东西。同样,一位杰出的歌剧女高音歌唱家,在演唱”Bel Canto”作品时高音可以同样完美感人,但如果让她演唱蒙古长调可能就不是那个“意思”了。不仅歌唱,我到了喀什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维吾尔舞”:当地市级歌舞团的舞蹈家和北京的“国家一级演员”相比也许技巧并不卓越,但她们每一个动作的细节,都令人感受到与她们所在的地域文化高度协调,是真正生长在这片土地上“原生”的艺术,但并不是外族人所热衷猎奇的所谓“原生态”的原始美,而是高贵、严谨、唯美,民族特质纯正的艺术舞蹈。

民族艺术是可能成为世界性艺术的,但这是一个自然演进、过程相对漫长,并且往往是因为某种艺术之外的契机而逐渐形成的。比如歌剧艺术,是发源自意大利,但在17世纪欧洲的宗教政治环境中,罗马就是整个天主教世界的中心,威尼斯和佛罗伦萨也是欧洲的经济中心。当时全欧洲的知识分子都说拉丁语或意大利语,因此意大利歌剧从一开始就不仅仅是“意大利拉丁民族艺术”,而是融合了欧洲许多民族的音乐风格的国际性艺术。在意大利歌剧发展历史上三位具有划时代意义的作曲家:格鲁克、亨德尔、莫扎特都不是意大利人,但都用意大利语创作。这就充分说明一门艺术之所以能够成为“世界的”,并不是靠“推广”和“借鉴”就可以完成的,它一定有特殊的历史和文化的原因,特别是强大“势力”推进为背景的。现在的世界性艺术“音乐剧”,如果不是英国在二战前“日不落帝国”的地位和美国二战后在世界各地的强势影响力,也不可能在英语地区之外的国家获得如此众多和稳定的受众。从古至今,尚未见哪个弱势文化群体的艺术门类,成为国际化艺术的先例。因此作为文化及艺术工作者,将自己民族的艺术展现给全世界、推广到国际是意义重大的,但若想把“民族的”靠一己之力变为“世界的”则是不现实的。外国人之所以对我们的艺术感兴趣正是因为其民族气质的纯正与优雅,而哗众取宠的“特色”与生搬硬套的“移植”,也许能让好事者猎奇一阵,最终却只能给人留下一个杂耍的印象。

我们在内蒙古的土地上,喝着蒙古族的酒,听着蒙古族歌唱家用蒙古语唱着蒙古族的歌曲,一切如此协调,对这个内心真诚的民族很自然的心生敬慕。即便这种歌唱艺术不是“世界的”,但却有着和歌剧、芭蕾、话剧、油画等等世界性艺术同样存在的价值和令人尊敬的理由。民族艺术,就让它是民族的吧,如果有一天它能成为世界的,相信谁也不会拦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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